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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追光者

编者的话

他们以执着的精神面对创作,在生活的磨砺中不断提升自我,用文字为我们构建起一个充满力量的文学世界。沈俊峰从大别山的童年起步,在生活的锤炼中成长,坚持“目光向下、笔尖向下”,凭借丰富经历挖掘触动人心的力量。张子影受军旅生涯影响,凭借敏锐的洞察力,在作品中展现真实的军人形象和温暖的生活片段。韩静慧依托大运河文化背景,在《锔盆女孩》中让古老的运河文化焕发出新的生机。让我们一同走进他们的创作天地,探寻他们在生活与文学之间建立的深刻联系。——《中国青年作家报》编辑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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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俊峰:挖掘触动人心的力量

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 郑欣宜 记者 周伟

沈俊峰至今仍清晰记得17岁暑假时,那个被文学俘获心灵的下午:夕阳下的河滩上,望着青山、流水和悠闲啃草的水牛,把手中的《小说月报》细细看完,沉浸于一个情感艺术的动人世界,有一种灵魂受到洗礼的愉悦。

“文学给了我一个放飞的通道,让生命的火苗蓬勃燃烧。”几十年过去,沈俊峰一直追寻着心中的那个文学梦,“这是宿命,无法拒绝的缘。爱上文学那一天,便注定一生相随。”

受伤的心易被文学俘虏,也能达到治愈的功效

沈俊峰出生于安徽颍州,自幼跟随支援三线建设的父母到大别山生活,在军工厂“散养”长大。上山砍柴,下河抓鱼,薅草喂兔,养鸡鸭鹅,和小伙伴去河滩上摔跤,看水牛吃草……在他眼里,大山里的童年生活虽丰富多彩,却唯独缺少书籍的滋养,是一片“文化沙漠”。

小学四年级时,沈俊峰在父亲的书箱中翻找到一本作家峻青的短篇小说集《黎明的河边》,只读了几句便被深深吸引,不禁一口气读完,如痴如醉。在精神养料相对匮乏的童年时代,这本难得的小说便成了他与文学最初的接触。

受成长环境的影响,那时沈俊峰的理想还是成为一名军工厂的工人,“看着一辆辆解放卡车蒙着油布从厂里驶出,非常有成就感”。1979年初中毕业后,他却阴差阳错进入了县师范学校,理想受挫,情绪不免为之低落。

1980年暑假,沈俊峰偶然从邻居手中借到一本《小说月报》,立刻被其中的一篇小说《手杖》深深打动,他用一个下午读完了整本杂志。“我至今仍然固执地认为,受伤的心易被文学俘虏,也能达到治愈的功效。”沈俊峰说,“那是无比奇妙的感受和体验,从此像是被人牵了魂,千方百计寻觅可读的文学作品,有了精神陪伴和寄托,不再孤独。”

开学后,沈俊峰发现班上有同学在写小说,也有了创作的冲动,这一写,便再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笔。那时,他们的班级还在班主任的指导下创办起一本文学刊物,起名为《学步》。

之后的两年里,沈俊峰如饥似渴地阅读、写作,文学的种子在内心扎根发芽,茁壮生长。一个模糊的文学梦,在此刻开始逐渐成形。

梦想是一辈子的事,再不圆梦就晚了

毕业后,沈俊峰被分配到一家军工厂的子弟学校教书。20世纪80年代,扎根在偏远的小山沟里,交通不便,信息闭塞,但他仍执着地坚守着那零星可以捕捉的文学火光。这一时期,他还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文学青年一同创立了小南岳文学社。在沈俊峰看来,此时他仍在学步、摸索的路上,“发表过零零星星的文字,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纸”。

1991年,沈俊峰调入合肥,一年后考入一家生活类期刊社做编辑记者。2005年,他进入《中国纪检监察报》,一做就是11年。其间,他采访过大量各行各业的杰出人物,工作忙碌,任务繁重。“新闻与文学两种语境始终在我的脑海里厮杀纠缠,混战不休”。多年的文学梦被他深埋于心,却从未放下,“我知道,梦想是一辈子的事。我总觉得自己是站在文学的河边上,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彻底‘湿鞋’。”

2016年春,53岁的沈俊峰作了一个在旁人看来十分大胆的决定:从现有岗位辞职,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进修。有人觉得他过于“一根筋”,放下了工作去追梦,但沈俊峰非常坚定:人生唯有一次,再不圆梦就晚了。

在鲁迅文学院4个月的进修生活,终于填满了沈俊峰内心那块一直空着的拼图,“仿佛任督二脉被打通,一下找到了那种文学的感觉”。走出鲁迅文学院的那一刻,他感到一种放飞的轻松,“从此可以一心一意圆梦了,我为梦想而活”。

目光向下、笔尖向下,为时代而写作

近几年,沈俊峰以几乎每年出一本书的速度进行着创作,陆续出版了散文集《让时光朴素》《在城里放羊》《影子灯》,长篇纪实文学《邓稼先:功勋泽人间》、长篇小说《桂花王》等。

沈俊峰感叹,现在的生活“比上班时累多了,从早到晚就是写作这一件事情”,但他乐在其中。在沈俊峰看来,写作是自我倾诉的好方式,能把内心体验变成一种生命姿态,“现在,读书写作已成为一种生命状态,无法割舍”。

近30年的编辑记者生涯,使沈俊峰拥有了敏捷的思维与锐利的双眼,一片叶的枯黄,一滴水的坠落,一个眼神的回眸,甚至是一个流星划过,都能让他感受到其中的非凡意境。从大山走向城市,他以文字回望一路上的人物与风景。从散文到小说,他笔下的人与事,脱胎于平凡,淬炼自生活,众生百态下,有触动人心的力量隐藏于文字的脉络深处。

“目光向下、笔尖向下”,这是沈俊峰在第五届中国报人散文奖颁奖典礼上的获奖感言,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创作中的不变坚持。落笔前,他总要先问自己:这个作品能给读者什么?“如果仅仅是为稿费或虚名,我宁愿不写。生命不能被世俗浅薄地耗费。”

沈俊峰认为,写作就是生活,一个写作者要会生活,因为生活的态度往往决定着文字表达的高度。理想、追求、品格、慈悲心、悲悯情怀,一个人有了这些,自然而然就会关注社会现实,关注众生。“作品中的‘我’,并非‘小我’‘自我’,而是‘大我’、社会的‘我’、典型的‘我’,赋予‘我’以社会意义,本身就是文学的升华、精神的升华。”大格局之下,从小处下笔,细微处涂抹,柔软处工笔,挖掘触动人心的力量,这就是沈俊峰的文学创作。文若其人,真实不虚。

目前,沈俊峰正在筹备一部家族题材的长篇小说《半身佛》,未来,他还想以故乡大别山作为背景,深入挖掘其中的故事。“如果能够回眸青春,我会安静地、有条不紊地生活、读书、思考、写作,永远往前看,然后,‘不有佳咏,何伸雅怀?’”谈起写作,沈俊峰神采洋溢,那颗深爱着文学的心,永远热烈,永远年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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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运河边的《锔盆女孩》

翟祚珩 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 赵小萱 记者 周伟

近日,由作家韩静慧长篇小说《锔盆女孩》改编的同名音乐剧在北京物资学院运河大剧场亮相。音乐剧优美的歌舞和唱词,把观众带到了700多年前的大运河畔,来自草原的女孩赵吉儿面对苦难时的顽强善良和坚韧,古代运河边老匠人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,让现场的观众无不动容。

“《锔盆女孩》这部音乐剧改编自同名小说,小说与大运河文化遗产修缮保护利用的出发点不谋而合。读者在优美的故事中既学习了历史、又了解了大运河的文脉。这本书和这部音乐剧就像一把金钥匙,打开了元代大运河历史风貌的大门。”大运河文史专家任德永说。

韩静慧也在现场观看了音乐剧的首演。在小说中,赵吉儿是元代大德年间的一个普通少女,和母亲到元大都寻找父亲。为了活下去,母女二人去船上打工。在搬运瓷器的过程中,母亲失手打碎了贵重瓷器。赵吉儿在兜着瓷器寻找锔匠师傅的过程中,下定决心去学习这门手艺。最后也正是因为学到了这门手艺,才为自己赢得了尊严。

韩静慧说,为了写好这本书,她深入了解了元代大德年间的政治制度、人文环境,以及当时的风土人情、民俗文化,老通州城街道布局等细节。因为小说中赵吉儿母女进入大都后的之一站就是积水潭,木匠赵庆是元大德年间到元大都修水闸的,但至于赵庆在哪个闸工作,母女俩并不知道,于是一路寻亲到通州的漕运码头。

为了准确地搞清楚二十四闸到底在什么地方,韩静慧从通州码头出发,一路寻找。“我是个认真的人,既然想写就要尽量贴近历史,尤其是地名。虽然是文学作品,但因为涉及到运河,地名更好准确一点。”韩静慧说。

今年7月韩静慧在电台做节目时,主持人问她:“大运河是如何成为你小说故事背景的?”韩静慧回答:“运河是水上的瓷器之路,运河边的人民依靠运河而生活,其中一部分是依靠卖瓷器、运输瓷器、搬运瓷器而生存的,随着瓷器的兴盛自然就演变出一种职业:锔瓷匠人。另外我就生活在大运河边,常常沿着玉带河(玉带河西街)到运河边转悠和锻炼,有一天在夜深人静马路上没有行人的时候,我竟然神经质一样将耳朵贴在地面上,想倾听地下流水的声音。因为这条路在1986年之前还是通州城的护城河,后来城市改造才变成了路。虽然我听不见马路下面的水流声音,但我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这条河围绕着通州城慢慢流动的优美身姿。”

韩静慧说,彼时她仿佛变成700年前的古人,“融入运河边各种装束的人群之中,和他们一起看百船聚集,千帆竞泊的古代运河盛景;听纤夫拉船时那种生命的呼喊和铁锚的撞击声;听岸边歌台酒肆传出来的民间歌曲;再走到西海子看燃灯塔,和塔上的风铃对话……大运河两岸的所有一切都自然流泻出来,所以大运河无法不成为《锔盆女孩》的故事背景”。

无论是《额吉和罂粟花》中善良隐忍、甘于自我牺牲的额吉,《摇摆不定》里那个坚强勇敢、冲破世俗眼光的知识分子诺敏,还是《锔盆女孩》中执着顽强、用手艺活儿赢得尊重的赵吉儿,韩静慧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有着自尊自爱、独立自强的性格,这和韩静慧自身的成长经历是无法分开的。她笔下的女性人物更像是她不同成长时期的缩影,而她也想通过故事让更多的女性成长为坚强果敢、勇于担当、独立自强的人。

夏日傍晚,微风吹拂,掠动平静的大运河水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从东岸向西眺望,瑰丽的晚霞映入眼帘,朵朵红云在天光中变换形状,如梦似幻。燃灯塔像婀娜的女子,矗立在大运河畔,见证着因水而兴的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发展。而大运河的通达天下,燃灯塔的声声铜铃,正一点点浓缩在韩静慧的一部部作品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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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子影:带着暖意的光靠近读者的心

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 郑欣宜 记者 周伟

出生、成长在部队大院中的张子影,飞机的轰鸣声伴随了她的整个童年。儿时,她的母亲在部队中从事文化宣传工作,家里藏书众多。她至今还记得自己读过的之一部长篇小说叫《渔岛怒潮》,这是她最早接触到的一部军事题材小说。就这样,一粒文学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。

高中毕业后,张子影考入军校,正式开启军旅生涯,也真正开始了文学创作。“军队给了我一种全新的生活,又给了我一种全新的视野,让我开始思考人生和生存的价值。”

从军近40年,张子影的身上长出一种军人作家特有的气质——沉静、坚韧、敏锐,同时又不失女性特有的细腻柔软。而对张子影而言,军人精神也早已融入了她每一篇文学作品的底色中,“军旅生涯给了我许多人生的淬炼,与我的写作生涯密不可分”。

发现平凡中的不平凡,激活人们内心最不足为外人道、但又让人念念不忘的东西

从早年的话剧剧本《甘巴拉》,到小说集《女兵一号》,再到后来的《试飞英雄》《极限飞行》等报告文学,反映军队生活,展现军人精神,始终是张子影创作中不变的核心。她不刻意渲染和拔高主题,也不只是描摹高大完美的英雄式人物,她笔下的军人形象真实可亲,同时难掩本色光芒。

“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为了主题写作而写作,只是我的职业与创作生活正好互相结合。”在张子影眼中,并不存在大选题与小选题,也不存在大人物与小人物,更加吸引她的,是人自身的精神特质。

今年4月,张子影的最新散文集《一步一光明》出版,书中精选了她近年来创作的27篇散文作品。为自己打造专属红板凳的爷爷,空军医院的“三好医生”,总是笑嘻嘻的试飞员……在张子影质朴细腻的文字中,记忆中的往事与故人都散发着一层带着暖意的光,鲜活地出现在最靠近读者心灵的地方,仿佛触手可及。

在《一步一光明》中,张子影写道:“一个好的作家,有时候更像是精神层面上的一个另类科学家。科学家发现科学,作家发现人心,发现人世和人性中的众所周知或者未识。”她始终认为,人是一切创作的中心,写好人物也极其考验一个作家的功力。“有些作品调子很高亢,人物反而很单薄,作者经常用比较多的旁白、评论来填补对人物的叙述,本质上还是因为塑造的人物不够丰盈,浮在半空。”

长期的深入写作,使张子影形成了一种如雷达般的敏锐嗅觉,对于身边人、身边事,她总会下意识地进行捕捉。“有些书写对象并不能意识到自身的闪光点,但作家应该善于发现普通中的不普通,平凡中的不平凡。”张子影说,“一篇好的作品,一定能激活人们内心最不足为外人道、但又让人念念不忘的东西。”

找到闪光点和书写的着力点,并用从容不迫的状态、松弛自如的文字表达出来

有一个词叫作“综合体能”,它检验的不是军人的某一项单独能力,而是一种对综合素质的考量,张子影也将其化用在了写作当中,“一个好的作家同样需要多方面综合素质的培养”。张子影还曾担任过历史剧和儿童动画片的编剧,每当接触一个新领域,她总会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“自我扫盲”,进行充分的专业储备。

张子影与爱人曾有情联袂创作的新作《绽放太空的玫瑰》,是首部以女航天员为题材的长篇儿童小说。如何从儿童视角出发,讲好专业性极强的航天知识,展现中国女航天员伟大的拼搏奉献精神,是创作中的一个难点。前期阶段,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,搜集并反复研究大量资料,对航天员进行深入采访,近距离了解他们的训练内容和私下生活。“作者在创作中花了多少精力,写作时有没有底气,写作时究竟是站在远处观望,还是紧贴着人物本身,读者一眼就能通过文本读出来。”张子影说,作家不仅要在专业储备上“从简到繁”,也要学会在写作时“由繁化简”,如此既利于读者理解,也便于塑造人物。写作时,她习惯先把捕捉到的人物、素材放进心里,让其有一个沉淀、“发酵”的过程,“进而找到闪光点和书写的着力点,直到能用从容不迫的状态、松弛自如的文字表达出来,这样的作品才是真正有力量的”。

在张子影看来,写作需要天分和技巧,也需要向他人学习并总结。“青年应该让自己变得像雷达和海绵一样,默默吸收和汲取,有意识地训练写作的综合素质,丰盈自身内心的力量。”

文学不会辜负有心人,文字能使那些不应该被泯灭的东西重新再现

收录于《一步一光明》中的最后一篇散文《一步之光》,记录了一位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家人,却仍坚守在岗位一线的供电局职工,这正是张子影当时亲身经历的故事。2008年5月12日,汶川大地震发生后,张子影主动申请跟随部队奔赴救灾一线,参与救援与报道工作,在震区奋战的100多天里,她遇到了无数终生难忘的人与事。“我只是做了一名军人应该做的事,如果换成其他人,也会做一样的事情。”张子影还记得,每当遇到危险情况,同行的军人中总是有人会之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,保证她的安全,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面孔。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,长相也记不太分明了,但那份深厚的情谊一直深埋在心底。

“任务结束后,我们大部分人便各奔东西,可能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些战士曾经有过多么伟大的作为,他们也并不会主动提起,但我还能用文字去回忆、还原很多东西。”2010年前后,张子影开始动笔写起在震区中经历的故事,3个多月的抗震救灾经历,让她对生命、对文学的意义都有了更深的思考与认识。

“文字能使那些不应该被泯灭的东西重新再现,这与写作的题材无关,也与你的身份和级别无关,只与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作家有关。”张子影说,一个好的作家,一定是有着高贵灵魂的人,人们也会透过作品和文字,认识到最真实的作者本人。

张子影希望,年轻人能够去经历、去发现、去写作,感受文字的美好。“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我们无法调解的事情,但写作正如一种对自我的过滤和洗涤,能让我们保有一份纯粹,文学绝不会辜负有心人。”结束讲述,张子影合上了书,露出一个微笑。这一刻,女性作家的温婉和军人独有的坚毅气质,在她的身上完美融合。

来源:中国青年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