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象新闻记者 关新耀 杨灿 刘园园 韩静雯 段晋哲 / 视频拍摄

妈妈见孩子需和村支书预约?9场诉讼只为抱紧你

在与前夫的第 9 场官司开庭时,周明月仍然难以放松紧绷的神经。自从 2022 年 9 月 10 号自己一岁五个月的孩子被前夫廖睿波暴力抢夺藏匿之后,两年来,这位母亲便一直奔波在打官司的路上。

两年时间,9 场官司,4 败 5 胜,从澧县人民法院到湖南省高院,庭审现场一次次敲下的法官锤,见证了周明月的眼泪与坚毅。

有预谋的分离

藏匿的之一步,往往都是从一场有预谋的分离开始。

一岁半的廖磊被抢走时,正处于刚断母乳不久,咿呀学语、蹒跚学步的年纪。2022 年中秋节晚 9 点。周明月像以往一样将孩子洗漱后,换上尿不湿,关上房门、打开空调,准备抱到安静处唱歌哄睡。然而,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。由于房门关闭周明月没听到廖睿波归家、未主动开门,由此双方产生争执,恐慌之下周明月选择报警并通知双方亲属。“警察到场后,他情绪稍缓,但警方离开后,他又再次失控”。

警方离开后,周明月尝试再次哄孩子入睡,却没想到婆姐突然粗暴闯入卧室门,一场关于孩子的争夺战也由此拉开序幕。

周明月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,只能凭借本能来保护怀中的孩子。但双方撕扯孩子的力道,让她不得不做出让步。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夺走带下楼,周明月不顾一切冲出家门,用身体成功拦停驶离的出租车,并再次报警。

随后,双方再次回到家中,警方出于对周明月人身安全的考虑,建议她当晚到外面居住。然而在周明月离开家后不久,孩子就被男方廖睿波带走,并彻底藏匿起来。

不仅如此,前夫的态度也让她极为震惊。事发第二天一早,周明月收到廖睿波消息:把证件拿着,准备办离婚。“简直是断崖式的,我们四月份买的房,他五月份还在给我发 520 的红包,6 月底还给我发了 1000 的红包,真的是不知道原因,为什么要这样做。”周明月怎么也没想到,在这个本应团圆的中秋夜,她的孩子会被抢走,婚姻会破裂。“我到现在也想不通,你至少给我一个解释,就是为什么,为什么要挑那一天,为什么要在中秋节呢?”

找不到的孩子

孩子被抢走后,周明月尝试报警、询问亲戚、自己外出寻找等多种方式寻找廖磊,但始终杳无音讯。

2022 年 10 月 27 号,母子被迫分离 47 天后,周明月与廖睿波的离婚一诉开庭,在法官多次当庭询问下,廖睿波才之一次向周明月透露出孩子如今的去处 湖南省澧县,即廖睿波老家。

自己和前夫均在长沙生活,孩子却被藏在老家,这意味着原本一个幸福家庭的孩子,因为大人间的矛盾突然间成了留守儿童。“他奶奶在村上到处宣扬说每天给孩子蒸了一个鸡蛋,然后我在想我的天啊,我小孩子本来可以每天喝牛奶可以吃到各种营养的辅食,这一下子这样。”作为母亲的周明月无法接受这个现况。

一审结束后,周明月提出要求看一下孩子。2022 年 10 月 27 日,周明月前往湖南省澧县,当地村干部对双方做了现场调解并达成共识:周明月与廖睿波继续带着小孩在长沙正常生活,孩子奶奶也可以随时来去长沙,过往一切,周明月可以既往不咎并立即撤诉。

但是当村干部把这一解决方案告知大家时,孩子奶奶异常激动并大放厥词:即使你们和好了,也不会把小孩子还给你们的!随后再次带着孩子逃走藏匿。

不得已之下,周明月求助当地妇联,希望能协助看一眼孩子。2022 年 11 月 14 日,在妇联和村干部陪同下,周明月在村部小广场终于看到了已经与自己分开 2 个月的孩子。结果见面还不足 10 分钟,孩子再次被奶奶强行抱走。

“把小孩子困在那个山窝窝里面,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,他不仅仅是失去母爱,也失去了父爱,就整个改变了小孩子的一个人生轨迹,他本来可以在一个很和谐很安稳的一个环境里成长,他本不需要去经历这些磨难的。”两次见面失败后,周明月最心疼的仍是自己的孩子。

艰难的胜利

2022 年 10 月 27 日,澧县人民法院对周明月与廖睿波离婚一审判决结果为不予双方离婚,驳回周明月所有诉求。2022 年 12 月,周明月向澧县法院起诉婚内监护权。2023 年 3 月,澧县人民法院驳回周明月全部诉讼请求,并判决孩子由爷爷奶奶照顾。

2023 年 3 月,周明月向常德中院上诉婚内监护权,7 月收到再次驳回并维持原判的判决书,建议周明月通过离婚诉讼解决抚养权问题。2023 年 7 月,周明月向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婚内监护权的再审。2023 年 10 月,周明月向澧县法院起诉离婚(离婚二诉),11 月,法院判决抚养权归男方,判决理由是“孩子随爷奶生活形成稳定生活环境,不宜改变其生活环境。”

孩子被莫名抢走,又接连 4 次败诉,周明月被打击的痛不欲生,灰心之下决定放弃诉讼,只剩定期见孩子这一个要求,然而当她不断让步之后,却发现连这个愿望也极难实现。“男方在收到判决后,开始肆无忌惮阻碍限制我看孩子,设置重重关卡,更告知我看孩子唯一途径只能通过预约村干部,预约好了再看孩子奶奶心情是否给看,平时不会接我 *** ,不会接我视频,更不准我靠近他们家 ”

为了看一眼自己思念成疾的孩子,周明月再次让步。2023 年 12 月,周明月请假一周,按照廖睿波的要求提前预约村干部,并给男方家在村上的每个亲属家带上礼物,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廖睿波的老家。最终在村干部的协调下和陪同下,在男方大伯家与孩子见面约两小时。也是在这次见面中,周明月一眼看到了孩子因为鞋子尺码过小,被挤的又红又肿的脚趾。“因为孩子太小还不知道痒和痛的区别,他说他的脚趾头痒,然后鞋子一脱下来看,两个脚趾头全被磨的红肿了。”心疼不已的周明月在结束会面后立即去给孩子买了鞋子,但在第二天一早当周明月带着新鞋再来的时候,被却村干部告知:孩子再次被奶奶带走藏匿,并接连三天不见踪影。

一退再退、退无可退,最终被逼入绝境的周明月选择一告到底,一纸诉状递了到湖南省高级法院。2023 年 11 月,就在等待离婚二诉的上诉开庭期间,周明月收到了来自省高院指令中院再审本案的裁定书,裁定书内明确指明:确认廖睿波存在以藏匿的方式侵害周明月监护权的行为。对于廖睿波的该种行为,应当予以否定性评价。母爱不可替代,更不应被人为剥夺。婚生子廖磊由周明月直接抚养、教育、保护较为适宜。一、二审法院并没有查清,草率作出认定和判决是错误的。请求依法再审撤销一、二审判决,指令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本案。

拿到省高院再审裁定的那一刻,周明月两年来无处诉说的委屈终于得以释放,她偷偷躲起来放声痛哭,“终于有地方看到了,我终于看到了一束光,我终于有了希望 ...... ”

道阻且长的强制执行

9 场官司,4 败 5 胜,最终以省高院的判决一锤定音,周明月获得抚养权。2024 年 3 月 13 日,周明月终于收到来自常德市中院的改判书。

拿到判决书后,2024 年 3 月 18 日,周明月在提前知会一审法院、县妇联、联系了镇妇联组织村干部后,决定去村上接孩子,却不想遇到了另一难题。“我还没靠近男方家,就被孩子爷爷连续推搡,不准我站在他们家门口的公共路上面,说我只能站在田里,孩子被关在家里,我就只能看到他骑着个小自行车在家里转圈圈。”

之后,廖睿波明确表示不会交孩子,要求周明月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。2024 年 3 月 21 日,周明月向一审法院提交执行申请。

但新的问题摆在了周明月眼前,执行局只能执行被执行人廖睿波,孩子却因生活在爷爷奶奶那里无法被强制执行。如果想强制执行要回孩子,周明月还需要再向法院提出申请,追加爷爷奶奶为被执行人。

“我现在心情就是,轻舟已过万重山,但是又是一重山。执行一公里的话,我是比较有信心的,虽然可能会经历一些坎坷,但我想前面那么难的关都过来了,然后这一关的话,再不过的话就没天理了。”周明月仍然相信律法会维护自己的权力。

2024 年 6 月 28 日,周明月收到湖南省高院的再审裁定,驳回廖睿波再审申请。2024 年 8 月 5 日,廖睿波因拒不履行生效判决而被司法拘留 15 天。8 月 21 日,廖睿波从澧县某看守所释放。

抱团 *** 的“紫丝带妈妈”们

周明月的 *** 之路,也牵动着另一群人的心。“我知道男方家那一个小村子里,我是第四个孩子被抢走藏匿的,他们家正对门的 50 米的距离就有一个,男方带着孩子举家搬迁跑到外面去了。多数妈妈通常情况下不知道怎么办,就只能哭。”

据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发布的《北京法院未成年人审判工作白皮书)(2019-2024)中提到:因父母藏匿、抢夺未成年子女引发的抚养、监护、探望权纠纷案件呈增长趋势,90% 以上的藏匿、抢夺子女行为源于成年人之间的激烈的婚姻或家庭矛盾,子女往往成为夫妻、家庭成员之间争夺利益、宣泄情绪、报复对方的“筹码”和“工具”,70% 以上长期被藏匿、抢夺或拒绝探望的子女年龄不满八周岁,这些未成年人的独立辨识、表达能力不足,在长期、反复的矛盾和诉讼中极易遭受严重身心侵害。

同样因孩子被藏匿,近年来全国范围内寻子不得的群体自发地组织了起来,因困联合,抱团 *** ,自称为“紫丝带妈妈 ”,呼吁以非暴力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,与孩子团聚。

周明月的 *** 之路取得了初步胜利,也给“紫丝带”群体带来了不少信心。周明月依旧认为自己是幸运的,“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是赶上好时代,有了指导性案例,就会越来越容易打这种官司了。打赢这个官司的话,其实也是对我内心的一个治愈。”

“经历了这么多,我有种感觉,就是我真正地站起来了,真正地成长了。这个东西必须要我一个人去承受、一个人去面对、一个人去奋斗。所以说,我一定要真的站起来。”

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文中人名均为化名)

(来源:大象新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