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I。来源:界面图库(匡达)
文 | 黄锫坚
有部分微信公众号运营者发现,微信后台最近更新了一项功能。编辑文章的图片时,除了图片库和本地上传之外,多了一个选项——“AI配图”:只需要输入一段文字描述,不用多久,系统就会生成四张照片。你可以选择图片风格和比例,修订满意之后将其插入到文中。这项功能的引入,让文章创作者减少了图片侵权和成本方面的担忧,但对摄影师等图片生产者而言,则意味着一记重击。
在我视野中,用AI工具给文章配图这个环节,用得比较早的是和菜头的“槽边往事”。过去一两年,他的每篇文章,不但用AI配图,而且会写上Prompt提示语。比如:
题图标题:《飞鲸环游记》
AI算法提供:Midjourney V6.1
Prompt:Children's Book Illustrations, A whale flying in the sky, --sref 3932844163 --ar 16:9 --sw 200 --stylize 300?--v 6.1
而不少媒体也早已批量使用AI配图。2023年底,36氪开始尝试用AI生图替代从图库购买的图片,此后,钛媒体、虎嗅等也开始跟进。就内容发布平台来讲,2023年初,在文心一言刚发布不久,百家号就上线了类似功能。而微信作为影响力更大的内容发布平台,其引入AI配图,势必给图库商业模式和许多摄影师带来毁灭性的打击。
其实,在AI生图工具越来越成熟的今天,很多图库已选择投降或加入新势力:Getty Images和英伟达合作推出了自己的AI生成工具Generative AI by Getty Images。另一家图库Shutterstock也和OpenAI合作推出了自己的图片生成工具。而国内的视觉中国,也早已允许合作者上传AI生成的图片。
从ChatGPT问世那刻开始,AIGC(AI生成内容)就成了一个势不可挡的潮流。两年过去,不论文字生图、文生视频还是图片生视频,技术和工具都已越来越成熟。如果把这个技术浪潮想象成一个个巨无霸压路机,那么,坐在驾驶室的司机(OpenAI以及所有的互联网巨头)会耀武扬威地抽着雪茄,看着眼前的旧世界被滚滚巨轮压成碎片。正如苹果公司前几个月的那个iPad广告,一个巨大的压缩机,把人们心爱的创作工具(吉他、画笔等)统统碾压成粉末。但世界上大部分的内容工作者,恰恰是被碾压的旧世界的一部分,只不过有的人离压路机的滚筒比较近,有的比较远罢了。
说起摄影师、图片编辑,我会想起很多以前的同事和朋友。十多年前,我还在杂志社工作,那个年代,除了记者、编辑,摄影师、图片编辑是编辑部不可或缺的一群人。为了一张封面、一个专题的美术呈现,摄影师要把采访对象拉到各种摄影棚,或与记者一起直奔新闻现场,而美编和设计师则在公司通宵熬夜,为出刊的后期流程绞尽脑汁,为了一个图表,一幅地图,甚至一个字体,他们会不断琢磨和调校。看着自己的文字被配上各具创意的图片、字体和设计,你会觉得,每期杂志都是一件集体创造的艺术珍品。
当然,这样的美好岁月已灰飞烟灭。而那些优秀的摄影师、美编也早已离开媒体。有的从事艺术创作,有的转型成摄影老师,有的变成保险推销员,有的远走异国他乡、有的去开咖啡馆⋯⋯总之,不再在媒体业谋生。即便在媒体,也越来越边缘化。因为杂志、报纸已远离中国人的视野,手机阅读代替了一切。纪实类摄影师的表现、大画幅图片的冲击感、不同纸张和印刷术凸显的质感和颗粒度,以及油墨散发的气味,早已变成小众人群关心的话题。消费者只关心手机屏幕的分辨率、折叠与否,甚至根本不在乎图片,只看标题和短视频。
微信公号后台引入AI生图,这一举措看似简单,但却宣告了图库的末日和许多摄影师的末路。内容生产者之所以越来越多地选择AI生成图片,原因很简单:成本和版权风险。
按照目前国内的法律,AI生成的图片版权归创作者个人所有,所以,如果你用提示语在AI工具中生成图片,就不用担心突然寄来的、要求赔偿几十万的律师函。成本方面,如果与图库合作,通常一张照片的价格在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。而使用AI生成图片,Midjourney有生成数量限制的会员一个月只需要60美元。
根据有界UnKnown公号一篇署名山茶的文章估算,如果选择用第三方大模型的API自己搭建应用,国内如通义千问、文心一言最贵的大模型,输入和输出价格也不过120元/1 M tokens。按照输出图片的分辨率和模型的输出效率不同,大约为1万到3万张图片不等。对比下来,AI生成图片的成本极其低廉。
就图片的市场供需而言,需求方面对着两个库,一个库由摄影师贡献,需要高费用,尽管现在可选的图片数量巨大,但不太可能继续增加;而另一个库(AI生图)极其便宜,甚至免费,而且数量越来越庞大(你会说提示语,分分钟就有新图)。怎么选择,一目了然。更麻烦的是,读者根本不在乎配图,在各种信息流里(你关注的或者智能推送的),标题党决定一切,图片都不到拇指大小。
把上面这段话的图片换成文章(视频),道理相同。一个库由媒体或个人贡献,是人类过往生产的知识和创作,尽管数量庞大,但新增的生产量越来越少;而另一个库由AI生成(或由AI帮助的人生成),其数量越来越庞大(AI *** 的文字、各种来自的剪贴板的拼贴文字)。最后会怎样?
结局就是,在AI无比强大的生产效率下,纯人创作的内容越来越少,在内容库里被稀释殆尽。在各种算法推手的作用下,内容消费者根本接触不到纯人创作的内容,他的眼球和大脑被各种粗制滥造的东西(视频、文字)塞满。
最近,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从庞大数据库里的许多候选词中,挑出“脑腐”(brain rot)一词,作为本年度潮流热词。“脑腐”一词最早出现在1854年,美国作家梭罗在其著名散文集《瓦尔登湖》中,描述了他在湖畔度过两年的生活和思考。他说:英国尝试治疗土豆腐烂,难道就不努力治疗脑子腐烂?如今,年轻人经常在英文社交媒体上用“脑腐”来形容一个人的精神或智力状态衰退,尤其是由于过度消费琐碎的 *** 内容而导致精神和智力衰退。
基于以上关于图片、文字等内容生态的恶性循环和退化,人们不脑腐才怪呢。
(科技波普是我十多年前开设的一个专栏,今天,此专栏的主要目标,是反思科技对社会的负面影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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